1975年5月的一天,北大西门来了辆黑色轿车,直接把49岁的古典文学副教授芦荻接走了。
当时芦荻以为就是去中南海给人讲几首唐诗,没多想就上了车,可她怎么也没想到,这一去,竟开启了长达124天的“特殊答辩”。
车子开进中南海,芦荻被带到菊香书屋,看到毛泽东正倚在沙发上翻《刘禹锡集》。
刚坐下,毛泽东就开口问:“刘先生说‘沉舟侧畔千帆过’,你讲讲,帆是谁?沉舟又是谁?”芦荻本来想从文学赏析的角度说说,结果毛泽东没等她开口就自己答了:
“沉舟是旧制度,千帆是人民。诗人要是没这层意思,只写景物,那诗就缺了灵魂。”
这话一出口,芦荻心里咯噔一下,她瞬间明白,自己不是来“上课”的,是被请进了一个移动的“学术擂台”。
后来聊到深夜,毛泽东突然从案头抽了一沓校样出来,是1963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的《毛主席诗词》注释本。
他指着封面上用铅笔批的“诗不宜注”四个字解释:
“诗一旦加了注解,就成了标本,钉在纸板上,飞不起来了。我的诗词,得让读的人自己去悟,悟出多少算多少。”
这事不是第一次提,1973年外文局筹备英译版时,他就说过“翻译可以,注释不行”,最后只在天文、地理这些确实需要背景的地方,亲口录了32条解释,总共1900多字,其他的全删了。
芦荻后来特意统计过,毛泽东亲笔圈阅过的古今诗词有1180首、378阕,还有12套曲、20篇赋,涉及429个作者。
古今诗人里,自信到敢不给自己的“全集”加注释的,毛主席怕是独一份。
批注四万言的“较真”与400字背诵的“功底”
除了诗词,毛泽东对史书的研读更是细致。
有一次芦荻随身带了本《资治通鉴》第三册,随口问了句唐肃宗奔蜀的事,毛泽东立马引用《旧唐书・玄宗纪》纠正司马光“叙事太松”,还说自己已经把《通鉴》读了17遍,“每一遍都在找破绽”。
他还让芦荻去读《晋书》,理由很特别:
“魏晋风度藏在恶文里,文饰越差,人性越真实。”
为了让芦荻相信,毛泽东从书柜底层搬出20本用旧报纸糊面的“毛边册”。
芦荻翻开一看,每页的天头地脚都写得密密麻麻:蓝色铅笔批典故,红色圆珠笔批制度,黑色钢笔写着“此论甚陋”“司马光是书生之见”。
她偷偷数过,单是关于魏晋南北朝的批语就超过4万字,差不多相当于4篇博士论文的字数。
1975年8月以后,毛泽东的白内障越来越严重,没法自己看书,就改成让芦荻“听读”。
每天午后芦荻进书屋,先朗读,读完再讨论。
有一次读《左传》“晋文公使士会为正卿”,芦荻把“卿”念成了qīng,毛泽东立刻抬手打断:“这里得读qìng,官名有固定读音。”
芦荻回宿舍后连着查了《经典释文》《广韵》好几本书,果然是自己读错了。
有时候芦荻翻书速度稍慢,毛泽东就自己站起来背。
“昔年乔木,王谢堂前;今作苍苔,荆榛满地……”
庾信的《枯树赋》全文400多字,他一口气背完,没打一处磕巴。
背完还回头冲芦荻眨眨眼:“攻书要到底,不动笔墨不读书。你信不信?”那天晚上,芦荻把这句话写进日记,还加了一行小字:“信,则此生不敢偷懒。”
毛泽东读小说的角度也和常人不一样,最忌讳只看“故事情节”。
他看《红楼梦》,关注的是制度和人性。
读到“尤二姐投井”那一回,他批道:“贾琏之泪,怕事而非痛人;贾政哭贾珠,无力而非哀子。男人眼泪,要先问动机。”
另一页上还写着:“林黛玉才气高,心志弱;贾宝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,非弱者。”
芦荻问过他:“为什么总把悲剧读成力量?”毛泽东回答:“文艺要是只能让人哭,那就没出息了。得让人哭完知道该怎么活。”
这种“拆着读”的方法,让芦荻明白,经典的价值不在“美”,而在“用”用来认识社会、改造社会。
从“鸟不可动”到十年整理
1976年6月,北京特别热。
毛泽东指着窗外槐树上的两只灰喜鹊,对芦荻说:
“别吓它们,一草一木,一禽一兽,都有自己的性命。不管事大事小,都该心存敬畏。”
本来以为就是句闲谈,没想到10年后,这句话成了芦荻创办“中国小动物保护协会”的精神源头。
1985年,她在海淀路看到有人虐猫,冲上去夺下棍子,只说了一句:“那年有人教过我,鸟不可动。”
芦荻晚年回忆时说:“主席的学问,不只是在书里,更在他看世界的目光里。”
1975年9月6日,毛泽东给芦荻上了“最后一课”。
他让芦荻把《三国志》和《晋书》对照着读,再读列宁的《国家与革命》,然后问:“你信哪本?”芦荻答不上来,毛泽东拍着她的记录本说:
“历史没有真理,只有逻辑。你要学会给任何权威挑刺,挑到它站不住脚,再去找它能站稳的支点。”
三个月后,毛泽东病重,再也没力气进行长时间的读书对话了。
1976年9月9日,毛泽东逝世。
芦荻躲在北大老图书馆的地下室里痛哭失声。
之后的10年,她拖着病体整理出60多万字的侍读笔记,出版了《毛泽东与传统文化》《和毛泽东谈历史与古代文学》两本书,扉页上写着:“我所记录的,不过是主席学问之海的一朵浪花。”
2015年,85岁的芦荻临终前,把14册毛泽东亲笔批注的线装书捐给了国家图书馆,捐赠函里的最后一句写着:“它们不属于我,而属于所有想知晓‘何以中国’的后人。”
芦荻后来常对学生说:“主席的渊博,不靠死记硬背,靠的是方法。”
她归纳了四条,其实核心就是带着问题读、对着不同说法比、专挑不合理的地方琢磨,最重要的是读完必须写、必须讲、必须用到实践里,不然就不算“读完”。
她总提醒学生:“别把主席当成‘万能书柜’,他真正想留给中国的,不是现成的答案,而是敢于质疑、善于比较、勇于实践的读书精神。”
124天,在漫长的中华文明史上不过是一瞬间,却足够让一位北大教授记一辈子。
毛泽东逝世快半个世纪了,他的批注、他的提问、他那句“鸟不可动”的轻语,还在提醒着我们:真正的渊博,不是把知识堆在一起,而是把古今中外的学问,变成观察世界、改造世界的火把;真正的纪念,也不是反复吟诵旧话,而是让那束火把,继续烧向下一个黎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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