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时间的起始一样,时间的绵延实际上也是一个抽象概念,《山海经》同样将它附着于神怪形象所表现的各种具象,如昼夜、四季、年岁等。《山海经》中神怪形象对各种时间具象的表现有两种形式。第一种是纯粹神造的时间现象,第二种是有自然之物如日、月、星辰等参与而形成的时间现象。

在纯粹神造的时间现象中,神烛阴创造了昼夜和冬夏。《山海经海外北经》云:“钟山之神,名日烛阴,视为昼,目冥为夜,吹为冬,呼为夏,不饮,不食,不息,息为风,身长千里。在无启之东。其为物,人面,蛇身,赤色,居钟山下。”《大荒北经》云:“西北海之外,赤水之北,有章尾山。有神,人面蛇身而赤,直目正乘,其腐乃晦,其视乃明,不食不寝不息,风雨是谒。是烛九阴,是谓烛龙。”由这两段引文可见,先民将昼夜的产生托于人面、蛇身、红色的烛龙,并将之命为神。昼夜的产生不过是神烛龙的睁眼、闭眼,冬夏更替不过是烛龙的一呼一吸。

烛龙的生理现象与昼夜、冬夏的产生之间有明显的内在联系。这个内在联系得以产生和存在的原因是先民对生命的切实体验。昼夜在现象上的明显区别是视觉上的白与黑,这恰好是人眼制造的视觉现象,也是人们生活中的普遍感受。冬季与夏季的区别中有一个现象是人们口中呼出的气息。由于气温的季节变化,人们在夏季明显感受到口中呼出热气,而在寒冷的冬季,口中呼出的气体放佛也变冷了。并且呼吸是有节奏的,冬夏交替呈现出来的时间间隔也具有潜在的节奏感。这就是烛龙的生理现象得以生成昼夜、冬夏的缘由。常羲生月也是纯粹神造时间现象的一个例证。

《山海经大荒西经》云:“有女子方浴月。帝俊妻常養,生月十有二,此始浴之。”在神话传说中,十二月常指十二个月亮。“生月十有二”之“十有二”也可理解为先民将十二个月份的由来想象为神常羲所生。《海内经》中噎鸣“生岁十有二”同样也是先民对十二个月份之由来的大胆想象。《山海经海内经》云:“共工生后土,后土生噎鸣,噎鸣生岁十有二。”袁河注《山海经》引郭璞注云:“‘生十二子皆以岁名名之,故云然。’河案:古神话当谓嗜鸣生十二岁或嗜鸣生一岁之十二月。《大荒西经》云:‘黎(后土)下地是生噎,处于西极,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。’即此噎鸣,盖时间之神也。”

从历法角度讲,“噎鸣生岁十有二”作为“噎鸣生一岁之十二月”来解释有其合理的意义。从现实的角度讲,烛龙与昼夜、季节,常羲、噎鸣与十二月之间相互对应的现象实乃古人的大胆想象。大胆想象的前提中有古人切实的生活体验,但更多的是当时已有昼夜、月数、季节等时间观念。白天黑夜的昼夜划分、一年十二个月的规定,以及四季的流转并非古人观念的产物,而是部分富含知识的时代精英根据一定的天文、历法而制定的对时间现象的合理划分和定义。所以《山海经》神怪形象表现的时间具象,有现实的天文历法背景。

传说,我国在神农时代便有了历法的雏形,帝亮时代便有掌管天文、制定历法的官员。《尚书亮典》记载了帝亮命人观测天象、祭祀日出以制定历法之事。“乃命羲和,钦若昊天,历象日月星辰,敬授民时,分命羲仲,宅隅夷,曰肠谷。寅宾出日,平秩东作。日中星鸟,以殷仲春。厥民析,鸟兽孳尾。申命羲叔,宅南交,曰明都。平秩南说,敬致。永星火,以正仲夏。厥民因,鸟兽希革。分命和仲,宅西,曰昧谷。寅饯纳日,平秩西成。宵中星虚,以殷仲秋。厥民夷,鸟兽毛选。申命和叔,宅朔方,曰幽都。平在朔易。日短星昂,以正仲冬。”

这段文字透露了三个信息:

一、帝亮时已幵始以星象研究时间,制定历法;

二、对太阳方位的观察显示了当时人们对“日”这个时间本体己很熟悉;

三、“仲春”、“仲夏”、“仲秋”、“仲冬”表明了当时已有了春夏秋冬四季的划分。虽然《尚书》所记内容不能完全确信,但现代天文学家们经考证认为《尚书亮典》所载的四季天象最迟也是殷商末或周初时的实际天象。也就是说,我国在商末周初时就已取得了观测天象以定四季的天文知识。但春、夏、秋、冬四季的名称是西周以后才有的。“在商代和西周前期,一年只分春与秋……西周以后加上冬、夏以纪四时。”由此观之,《山海经》中烛龙与冬、夏的对应关系反映的应是西周以后人们对冬、夏两季来源的抽象解释,实则“当时人们已经能够‘敬授民时’、‘载时以象天’,能够厘定春夏秋冬四季,并能够通过设立干支记时和时刻记时来指导自己的生产和生活”。“噎鸣生岁十有二”中的“岁”作为时间单位,来自于岁星绕行太阳一周的时间。岁星即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五星之中最大的木星。

古人在观察岁星的运行规律时,将岁星绕行太阳一周的时间定为一岁,即杨泉《物理论》所云:“岁行一次谓之岁,则十二岁而星一周天也。”商代即是以“岁”纪年。《尔雅释天》云:“夏曰岁,商曰祀,周曰年。”由此可知,《山海经》所言“噎鸣生岁十有二”之“岁”作为时间单位来讲,其实际是夏代对“年”的时间称谓,但也很有可能在夏之前先民一直以“岁”纪年。换句话说,“噎鸣生岁”这个神话反映的即是夏代或夏之前先民的时间观念。综上,在天文历法的基础上,先民将对时间的体验托于神怪,以具体可感可描述的神怪形象去解释时间现象的由来,体现了先民对生命的真切感受。